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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


在人世間,有許多謎樣的事情,想解謎嗎?
在未解之時,你會覺得受到了「束縛」,解開了謎,你才會覺得「自在」。
其實不解的謎,就像黑暗,但黑暗是因為光明才有的。
所以,我們可以說,世間一切的謎,其實答案早就有了,
也就是說,光明早已存在,只是我們能否看到它的存在。
在生命中,我們也難免會遇到許多事,令我們覺得受到「束縛」,不得「自在」。
《花非花》藉著許許多多你也許會覺得似曾相識的人、故事、詩畫之境,
解開世間的謎,解開束縛,希望大家都能見到「光明」,找到「自在」。


花非花

看透人生
看破人生情愛
看破生死藩籬
就在這一本書

本文摘自《花非花》書中(註)的一篇故事

此生猶如夢中花

夢中無人識非花

待得天明夢醒處

問君何處尋此花

 

樂天回想著這一生,恍然如昨日夢。還清楚的記得小時候,乳母抱著他在屏風前隨意指著「之、無」兩個字,告訴他這是「之」,那是「無」。後來過了許久,他經過屏風前,乳母笑著問他「之」這個字在哪裡啊?他指了出來,乳母嚇了一跳,再問他「無」在哪裡?他也指了出來。往後乳母逢人就讚他有了不得的聰明,但他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聰明,只覺得似乎與文字有宿緣罷了!

樂天的祖上可說是世代為官。祖父與父親都是文人,經由科舉制度而得派官職。樂天在文字上頗有天賦,當然也免不了想要走同樣的路。不過,當時風俗是除了科舉制度之外,還要有文名或有達官顯貴的舉薦,在這條路上才會走得比較容易。

於是樂天就依著當時的風俗,抄寫了自己認為得意的詩篇與文字,進京拜訪當時在朝野中享有盛名的文人們,看看是否能得到他們的賞識或引薦,在將來求取功名時有所助益。

在拜訪當時大家公認的才子顧況時,顧況看著樂天手書的詩文集冊封面,說道「這筆字寫得還不錯,你叫白居易啊!哈哈!在長安,米要比鄉間貴九倍,長安居,可是大不易啊!」。樂天聽著,想著顧況的恃才傲物是有名的,也不知他這是風趣、還是諷刺,只好陪笑,默不吭聲。沒想到,顧況看到一半,竟然吟哦了起來「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接著他就說「你這麼年輕,就寫得出這樣的句子,那在長安居,是要容易了、容易了!」。在看完樂天的冊子之後,他起座對樂天一揖說道「我以為天下像這樣的文章已經再也見不到了!今天看到你的文章,才讓我又有了希望。」

顧況對他的賞識很快的在京城傳開,可說是令他名滿京城。此時他才十七歲,也算少年成名了。但是文名並未能為他謀得一官半職,他還是得回家苦讀,在科舉制度下逐步努力,近三十歲時,他考上了進士。雖然已不年少,但是,在所有的考生中,他還是最年輕的一位。

中了進士之後,朝廷派給他的工作並不是他想做的與朝政有關的職務。算是個閒職。不過,此時認識了陳鴻、元稹這些後來成為知交的友人,與他們共同論詩論政。也常常寫些詩句,諷諫朝政,因為他的文名,這些詩句也許不能對朝政起什麼改變的作用,但卻成為時人爭相傳誦的文字。

在成長的過程中,樂天經歷了安史之亂的生靈塗炭,徹底體驗了民間的疾苦,也明白了唯有為君為官者關心人民,才有可能改變人民的生活。所以樂天做官之後,覺得有為人民服務的責任了,便開始注意如何能改善人民的生活。有一天,在炎炎夏日中,看到農人們全家大小,腳下是炙熱的土地,背上是炎熱的陽光,都為了小麥的收成忙著,還看到旁邊一位婦人帶著孩子撿拾著農人收成掉下來的麥穗。

樂天心想「這樣能撿到多少呢?是要撿來吃的嗎?」

結果就聽到農人問這婦人「大嬸!怎麼在這兒撿麥子啊?你家不是有幾塊田嗎?」。

婦人回答「唉,稅太重了,只好賣掉了。不撿麥子怎麼辦?孩子都吃不飽啊!」。

樂天心想「竟然有人生活這麼苦,自己也不知有什麼功德,從來也沒做過農事,領著國家三百石穀子的糧餉,豐衣足食,這不都是用對人民的重稅換來的嗎?」想著想著,心中的罪惡感揮之不去,只好寫下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表達了心中的無奈與哀傷。這篇文章,《觀刈麥》,因為道盡了農人的辛苦,和樂天代表的為官之人的愧疚,感動了不少人,因此在京城流傳甚廣。

後來憲宗繼位,一直未立皇后。一般大臣皆認為這是因為憲宗後宮寵愛眾多,所以不願意立皇后。雖然有人勸諫如此有違歷朝綱紀,國無國母,令天下不安。但是憲宗並不為所動。

一日,樂天與眾友相聚,陳鴻說道「當今聖上一直不立皇后「國無國母,天下不安」,你看是不是也該以文勸諫一下」。

樂天想了一想,回答道「這不是立不立皇后的問題,而是眷戀女色的問題,也許我們應該從這一點著手勸諫」

陳鴻說道「那麼,你認為要如何勸他呢?」

樂天立刻回想到兒時玄宗為竉愛貴妃而釀成安史之亂,生靈塗炭的情景,於是說道「我想,以玄宗寵貴妃而造成安史之亂的故事來講,也許才會令皇上生起警惕之心。」

陳鴻大喜而道「太好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正是太宗說過的「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我想這是個最好的方法,我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樂天以「漢皇重色思傾國」為始,說明了玄宗重色,也暗示了「傾國」的姿色最後真的會造成「傾城傾國」「國覆家亡」,然後再提皇帝因為女色而「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疏於朝政,終於引起「漁陽鼙鼓動地來」「九重城闕煙塵生」的內亂,爾後貴妃在眾軍要求下被縊死「宛轉蛾眉馬前死」。亂平後的君王睹物思人「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感動了道士為君王尋訪香消玉殞的貴妃,在海上的仙山中「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找到了貴妃,貴妃再一次的許諾君王,以後在天上人間會相見,因為君王與她生前已有誓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最後他用了「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說明執迷女色的結果就是「此恨綿綿無絕期」。這種恨,不但有著表面上的君妃無法雙宿雙飛之恨,還有著深層的天下蒼生遭受戰火生靈塗炭之恨。於是定名為《長恨歌》。

幾位友人再聚時,陳鴻看了《長恨歌》不禁歎道「你寫得太好了,看似一篇優美的愛情故事,但是諷諫之意,盡在不言中。此文真可說是故事動人、佳句如潮,將來必定會名留青史的。我覺得連李太白在世時,也不見有此等佳作。」

樂天聽著陳鴻的褒獎,笑著回應道「鴻兄太過獎了,我正想這還需要鴻兄的文筆,寫一篇傳,以廣傳朝內呢!」

陳鴻大笑道「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於是陳鴻寫了《長恨歌傳》,詳述了長恨歌故事的始末。樂天與陳鴻文字的洗鍊,故事的優美,令《長恨歌傳》與《長恨歌》在京城,很快的得到大眾的喜愛,傳遍街頭巷尾,幾乎人人皆能誦上兩句。

《觀刈麥》《長恨歌》《長恨歌傳》都被皇帝的親信認為這是諷刺當今聖上的文筆,於是刻意的呈給皇上。憲宗看了樂天的文章,又見到陳鴻寫傳,當然明白這總有一份以太上皇玄宗的安史之亂勸諫自己,莫要迷戀女色不顧民間疾苦的意思。但他本來就對太上皇十分崇敬,也羡慕他得到人間絕色的貴妃,心裡其實有一點沾沾自喜於白居易竟然將自己與玄宗相提並論。至於《觀刈麥》一文,憲宗也知道這首詩確實道盡了重稅的民苦民怨,但是減少稅收又無法支付朝廷龐大的花費。憲宗其實心裡也有點無奈,嘆口氣,回頭來再看看白居易的文筆,也不得不讚歎他在文字上的才華,無人能出其右,想想時下此歌紅遍京城,心中不禁也起了個愛才的念頭,他想如果詔白居易為翰林學士,應該可以收買不少人心,減少民怨,也完成自己愛才的美名,可以算是一舉兩得。

於是憲宗先招他為翰林學士。在翰林學士任上,樂天又寫了不少批評朝政的詩詞,於是憲宗後來又封他諫官的職位左拾遺,表示自己是愛才納諫的明君,同時也希望能藉著白居易的批評時政對身邊那些與擁重兵的諸侯勾結而予取予求的近臣和宦官起點制衡的作用。

樂天當然很感恩皇上的破格任用,所以他還是用著他一貫用詩批評時政的態度對皇上提出勸諫,這種態度當然難免會得罪皇上,最重要的是得罪了皇上身邊那些享用著許多既得利益的宦官與近臣。所以在左拾遺任期滿後,皇帝也未讓樂天續任,而派給他一個無關緊要的官職。次年,樂天的母親去世,於是樂天也就離開京城回家鄉為母守喪去了。

當然,此時的他心情是鬱悶的,所以也寫了不少批評時政的文字。服喪期滿,回到京城,派給他的仍然是不能參與朝政的職務。當然他用心在詩詞上的時間就更多了。而朝政日益腐敗也給了他更多的題材可寫。

唐朝,在玄宗之後,其實國勢日漸衰微,多是宦官在朝內控制了皇帝,配合了親近宦官的臣子把持了政權,朝政當然腐敗,於是整個國家實質上可說是處於藩鎮割據的狀態。憲宗元和九年,淮西節度史吳少陽過世,他的兒子吳元濟,未能接掌其職位,於是造反。憲宗派宰相武元衡主持討伐之事,而武元衡竟然因此在京城中被刺身亡。白居易義憤填膺之下,明知非自己的職權,仍然上書諫議了一番。這樣就被向來討厭他的皇帝身邊的寵信抓著了他越權的錯處,於是他被定罪,而貶為江州司馬。江州大致在今日江西附近,而司馬這個職務可說是無實權的輔佐地方行政首長刺史的官職。

既然被貶官,樂天的心情當然是很低落,所以有點縱情詩酒自暴自棄的感覺,當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問題。他發現自己如果不用禪坐來銷滅妄想,就會想要讓自己喝醉,避免心情低落。

說到禪坐,在唐朝,佛法是十分興盛的,所以樂天很早就接觸到了佛法與禪坐。初為官時,又在東都聖善寺,與法凝師父學到了修心的八項法要-「觀、覺、定、慧、明、通、濟、捨」,也就是「觀心求定慧,並以之濟天下,且終究一切皆捨」的法門。此時他可說是已明白了師父所教的法要,而讓他依這法門,寫出了著名的《八漸偈》。但是明白這些道理並不等於做到了,他總覺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人們與自己的問題,但卻無解決問題的行動。就像許多人說子女不孝,卻未看到年輕時的自己,也是一樣不孝。所以他寫了《慈烏夜啼》和《燕詩示劉叟》這類的詩,說明孝道的因果關係。他也覺得自己完全不會想要求子女對他要盡孝,因為他返觀自己,也並未照顧孩子,用詩來批評人們的孝道,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就像他自覺明白了佛家的理論,但能做得到的卻十分有限。例如,酒,就是他戒不掉的一樣東西,好像總想藉著酒麻醉自己,逃避那種「自己在享用天下蒼生受苦的成果」的罪惡感。雖然明白自己的身子是在酒中給泡壞的,但就是改不掉。

不過,官場失意在給他時間縱情詩酒的同時,也讓他寫出了名作《琵琶行》。這是某一夜在潯陽江邊,為友人送行,兩人共同在舟中,再飲最後一杯酒時,聽到鄰船中,有彈奏琵琶的樂聲。樂天來到江州,很懷念京城的繁華。因為繁華的特色之一,就是文字音樂等生活藝術的豐富性。此時,聽到琵琶聲,真是如同天籟。於是,立刻問鄰船彈琵琶的人是誰,並說明自己就是江州司馬,可否請彈者來司馬的船上彈幾曲。結果,相談之下,才知彈者也是京城來的。原是色藝俱佳的倡女,年老色衰,嫁給江州的商人,才搬來此處。商人常遠行做買賣,令她孤獨一人在家。雖有僕從,卻無人談心,才來到江口,家中的船上,看江水滔滔,隨船身蕩蕩,蕩舟撫琴以排遣寂寞。想到年輕時的歡笑歲月和現在的獨守空船,當然是不勝唏噓。

樂天除了讚嘆她的琴藝,也感傷她的身世。因此為她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欄干。

 

琵琶女訴說身世,與樂天同樣是從京城來到江州,同樣是從繁華來到寂寞,難免讓樂天觸景傷情的想到自己被貶謫的遭遇。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一時之間,悲從中來,我們這位江州司馬,忍不住淚如雨下。所以最後以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結了尾。

長期的閒適貶官生活,也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在佛道經典的文字中徜徉。他最喜愛的就是《楞嚴經》。這本在武則天時代由宰相房融與僧人共同譯出的佛經。有大半的原因也許是自己對文字的喜愛,而宰相房融的譯筆是相當令他讚嘆的。僅用一些簡潔的文字,就說出了深奧的意理。看到經書中說到,我們自認為有自己,也有外在的山河大地,這其實不過都像是眼睛有病的人,看到了空中有花。就像自己老了,視物不清,眼前似有一層霧,其實空中並沒有花也沒有霧。我們自以為有「我」的這個「自己」,其實只是一種幻境,是清淨的本性之上有覆蓋障礙時,才自以為是真實的東西。待得我們修行,破除了那些覆蓋在真正清淨的本性之上的障礙-那些我們誤以為是自已,但卻不是自己的一切-這些障礙一旦破除了,這空中的花-我們所執著的自己-就散去了。就像漫漫長夜,在曙光到來時,再也找不到黑夜了。

樂天想,我們這短暫一生的生命,來的時候真像是夢中的花,夢醒了,花也無處可尋,而在夢中時,你又如何說這花不是真的花呢?這一生,也像夜間或清晨的霧露,一旦陽光昇起,同樣無處可尋。如果真的達到一片清淨的境界,連自己都沒有了,那裡還有現在、過去、未來或其他的一切呢?於是,他寫下了一點自己的感慨《花非花》。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無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短短的幾句話,但是文字的隱晦,留給了後人不少的遐想。而他的心,在這段時間,也因此而漸漸的趨向平靜。不過,在朝中的友人幫助他調往新職時,他仍然是高興的。後來憲宗駕崩,穆宗繼位,他因為文才,又被調回朝廷做起草詔書的工作。好友元稹也升為宰相,他很替元稹高興。但是他沒想到,元稹掌權之後,竟然也為了權柄,參與朝中的權力鬥爭,令他大為失望,而與元稹斷交。這又喚起了當年他被貶之前,朝中一片混亂的記憶。於是,此時的他,已有點不確定,這種生活,是否是他想要參與的生活了。後來,在朝中的亂象有增無減之下,他決定請調出京城,在外為官。朝廷也准了他的請求,派他為杭州的刺史。

他離開京城後,元稹因為鬥爭失利,亦遭貶謫。元稹便向樂天述說自己的悔意,兩人也就重修舊好了。

出守杭州時,值得記憶之事就是聽說有這麼一位奇特的出家師父鳥窠禪師,他不住寺廟而是住在樹上,以樂天素來喜愛尋幽訪勝的個性,當然是一定要去拜望一下的。伴著隨從上山,見到禪師真的住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松樹上,便笑道:「禪師,你住的地方太危險了。」沒想到鳥窠禪師回答他:「白太守,您比我更危險呢!」樂天心想,師父此話必有深意,於是詰問道:「弟子官位在身,為國家鎮守江山,有什麼危險呢?」鳥窠禪師回答:「六識隨著六塵不停的作用,就好像燒著火再不斷加柴薪,越燒越厲害,這還不危險嗎?」樂天一聽,知道禪師是說自己一向心中煩惱雜念毫不停歇,也是告誡自己學佛還不徹底,遂接著問道:「那麼,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呢?」鳥窠回答:「惡事不要作,善事皆奉行,求自心清淨,這就是諸佛的教誨。」樂天笑道:「這種話,三歲小孩也知道要這麼說。」鳥窠禪師回答:「三歲小孩雖說得出來,八十老翁卻做不到。」樂天一聽,好像天上打了一聲響雷。捫心自問,確實沒錯!自己是從年輕時就已知道許多佛法,可是做到了嗎?

從此以後,樂天才算真正的要求自己行善去惡。在齋戒方面下了一陣子工夫。長期斷了葷腥又戒酒之後,才發現原來這樣的飲食會減輕自己對塵世中的一切愛染,六識「眼耳鼻舌身意」追逐六塵「色聲香味觸法」的欲望也減低了。平日好像有酒魔纏身的感覺,也好像漸漸消失。連滿腦子想要寫詩作文的欲望,都漸漸平息。此時他才覺得,這樣應該才可以算是一名真正學佛的弟子。在戒律清淨之後,覺得自己想求生彌勒菩薩的兜率天內院,將來隨彌勒菩薩來人間度化,才有了一點相應的感覺。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種齋戒,後來也是斷斷續續的,無法一直執持著。

後來樂天又經歷一些不同的職位,有閒有忙。閒時他寫下了《醉吟先生傳》,描寫自己縱情山水的日子。年事漸長,他退隱的心也越來越強了。在河南洛陽任職時,與友人共遊香山寺,結識了僧人如滿,大家相談甚歡,後來樂天常造訪香山寺,非常喜愛此地的幽靜,於是決定退休於洛陽。退休後徵得如滿的同意,就搬到香山寺居住了,並自稱香山居士。不論是念佛求生淨土。

當時一群好友在香山寺時大家也談到要重修香山寺,但是總是一大筆錢,大家說著說著也還是拖著拖著。沒想到因緣就是該樂天來完成這件事。元稹在感覺自己不久於人世時,請樂天幫他寫墓誌銘,樂天當然樂於為之。結果元稹死後。元稹家人將他以往蒐集的珍寶,說是元稹交代潤筆的費用,要全數交給樂天。約值六七十萬錢,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以樂天這種連多餘的官俸都留給官庫,以幫助人民的個性,當然是不肯接受。但是元稹家人,竟然不辭遠程旅途的勞頓,不斷的來請他收下,他想,元稹曾貴為宰相,一生的名與利、萬貫的家財,一點也帶不走,他家人如此堅持,也許是元稹要幫助完成修繕香山寺。樂天於是收下,再將這筆錢全數捐給了香山寺,做重建之用。

樂天在決定告老還鄉時,佛教在唐朝也經歷了一場大災難。這件事的緣由是因為唐朝在創建初期,受過僧人幫助,所以歷來尊崇佛教,對僧人及寺廟免賦稅與勞役,造成很多人只是為了逃避賦役,而出家為僧,導致僧人越來越多,僧人素質當然也就良莠不齊。而寺廟土地不用納稅,在寺廟眾多之下,數千萬頃的良田皆屬於寺廟,對國家財政亦是一大損失。本來就相信道家煉丹修仙之術的武宗,一方面同意身邊的道士要排除佛教的說法,一方面也相信排除佛教可以對朝廷的財政有所幫助,即位後便開始了一連串排除佛教的政令,例如在他即位的會昌二年,就令天下僧尼中犯罪和不能持戒者盡皆還俗,私人財產全部充公,京城長安就有數千僧人被迫還俗。會昌五年,據說武宗是因為服食過多丹藥,造成性情大變,喜怒無常,而不合理的下令要全面性的沒收所有寺廟的廟產,令僧人全部還俗,全國僅能留下象徵性的數所寺廟,朝廷因此收回了數千萬頃良田。一般人都認為這是佛教的大災難,但樂天明白,人間事本來無常,這個法令也有可能令佛教去蕪存菁,而有一個新生命。而且,樂天在當地,雖無官職,仍相當關心照顧人民疾苦。例如,當地有一塊多礁石的危險水域名叫「八節灘」,經常造成翻船及船工死亡,他就出面請眾人及各寺廟捐助集資,做了疏濬的工程,而改善了這個情形。所以對樂天所在的這一帶的寺廟,官府皆沒有執行任何嚴峻的法令。次年,武宗服食道士給他的長壽丹,中毒而亡。也就結束了這一場後人稱為「會昌法難」的佛教災難。

會昌六年,樂天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了。想著自己既然舞文弄墨了一生,這墓誌銘當然是要自己寫了!於是他在墓誌銘序文中,簡單的講了一下生平,並要求了他死時不要殺生以血食之類的東西祭他,只要在墓前立一石碑,刻上他寫的《醉吟先生傳》一本就可以了。最後,白樂天,這位唐朝的大詩人,留給後人的墓誌銘,就是這樣的幾句話

樂天!樂天!生在這天地之間,活了七十五年。

生在世間如浮雲出現,死去也不過就像是蛻殼而去罷了!

來去的因緣究竟是如何呢?

我的本性不動,但是來人間的行跡卻常遷移變動。

要結束了!要結束了!

我很想安心前往要去的地方,又怎麼會在此處生起滿足眷戀不想走的心呢?

樂天樂天生天地中

七十有五年

其生也浮雲然其死也委蛻然

來何因去何緣

吾性不動吾行屢遷

已焉已焉

吾安往而不可又何足厭戀乎其間

註:《花非花》 潘定凱著 琉璃光出版 每本定價24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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