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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森林-3
食物森林-3

植物群聚是天性

食物森林的建造方法其實很簡單,難的是習慣的改變,因為大家不習慣把不同植物種在一起,而且不習慣把植物種得很密集。但是仔細想想每一個去過的天然森林:愈少人干預的地方,那裏的植株就愈多樣,高矮胖瘦的植株似乎總想盡辦法親密的貼近在一起。

植株跟人一樣,找到適合生存的地方就會生根長大。人到了一個陌生之處,就需要友善的鄰居,才會有安定感。一塊光禿禿的土地,孤獨的一顆種子自己面對堅硬貧瘠的土地,暴露在日曬、雨淋、風吹之下,要存活是很艱苦的。但是有其它植株定居的地方,或許僅是棵低矮柔弱的小草,但對這棵種子來說就是一棵友善的大樹,正是它定居的好所在。小草葉下太陽被擋住了、風也吹不到了,那裡陰涼安全,土壤濕潤肥沃,正是發芽定根的好地方,於是這顆種子就順順利利的生長茁壯,逐漸長成一棵大樹。後來的種籽現在長成一棵大樹,先來的小草現在反而受到它的庇蔭,大自然就是這麼演替、相依相存著。

自然演替與人的干預

在我園子隔壁有一塊台糖農地。荒廢多年以來,整片覆滿了大花咸豐草、含羞草、牧草、小花蔓澤蘭等等雜草,間雜有血桐、構樹等先驅樹種。當我們開始開墾園子時,常溜到那裏,美其名幫忙除草管理,其實我們正需要除下的雜草,帶回來之後,可以補充園區不足的有機質。

當我們除草時,就發現許多的樟樹、苦楝、麗李、黑板樹等的小樹苗。想造園的人們實在不用花錢購買種苗,只要不使用除草劑,它們都會自然長出,主動來報到。我們把這些雜木都留下來,幾次鋤草時都刻意避開。有了我們的一臂之力,僅僅一、兩年,這些樹木就長成兩公尺高,最高的是一棵黑板樹,超過其它樹種有三、四公尺高,大自然的力量真是驚人。

這棵黑板樹,成長時從未被修剪過,主幹居中,由貼近地面開始長出側枝,層層的枝節往外伸展幾乎與主幹垂直地微微斜往上延伸,下方枝節最長,愈往上枝節愈短,最後就形成了完美的耶誕樹模樣,實在可以放在白宮草坪上裝飾上妝供人欣賞。斑鳩、白頭翁-常常在上方停留,小朋友可以輕鬆的爬到樹上去,如果我小時候爬的樹都像這一棵黑板樹,我就不會老是摔得鼻青臉腫啦。

它的整體樹形自然美觀,對稱、平衡、又穩定。那天然形成的樹型是我見過的樹木中最漂亮的,遠遠超過日本皇宮前那幾十棵老松樹。雖然那些老松樹是長年由專業的樹木修剪師傅照料的,枝枝葉葉都經過細心斟酌,修剪得棵棵都像昂貴的盆景藝術,但它們的形態實在都比不上這棵黑板樹之優雅動人。看到它就會感受到它的力量涵蓋四周,只要靠近它,內心馬上平靜下來,煩惱都被它的溫柔融化了。

眼看這片樹林活生生的表演著大自然的演化,生態課本的內容似乎一頁頁在翻動。大自然是有法則的,人類無法取而代之,只能順勢而為。

萬壽菊的故事

看著這片樹林,總覺得少了點顏色,於是就把我園中到處生長的萬壽菊種子帶去隨意撒放,希望這片小荒地能點綴著萬壽菊點點的橘色,還能發揮萬壽菊驅蟲的功效,種籽撒放就從那棵黑板樹下開始。

我園中遍地的萬壽菊是從一棵小盆栽開始,一邊開花就一邊結籽,我估計一棵萬壽菊應該可以結籽數千個。植物的散播種籽的數量是驚人的,我曾經傻乎乎的計算出一棵萵苣的種籽數。那棵萵苣約有25支枝節,每一枝節約結40朵花,每朵花有種籽約20顆,相乘下來,那棵萵苣至少結了2萬顆種籽,所以一棵萵苣可以再種出2萬棵萵苣。萬壽菊可以連續開花幾個月,一棵可以結出幾千個種籽無庸置疑。

萬壽菊開花結籽後,只要陸陸續續把成熟乾掉的種籽抓下來,一邊散步一邊撒放,沒多久就有滿園的橘花。夏季雨多,萬壽菊消失不見,入秋之後又見到小苗悄悄長出,慢慢地又見到滿園的橘色。萬壽菊已加入我園中的生態系,因為環境適合而生長,它也貢獻所長,改善著這片土地。

食物森林&森林食物

想到在這片荒地上撒放萬壽菊,我的小腦袋就忙起來了。

台灣地理環境豐富。去爬山時,人煙罕至的深山裡,還是有野生的愛玉、百香果等植物。山裡曾有人類居住,如今僅剩崩塌老屋的附近,芒果、龍眼、香蕉等食用植物仍然高大強健,而且還能結果給山裡的猴子、山豬食用。它們可以存活下來表示它們有足夠的韌性,可以度過嚴酷的氣候,營養僅來自森林裡腐爛的落葉,而且要忍受多少的病蟲害啊!我對這些野生的植物不禁佩服起來,趕緊致上我最高的敬意。

森林對整個地球就像肺部對我們的健康,需要面積夠大才足以清除廢物,維持整個地球的健康。現今人類聚居都是先把靠近河流和山谷最肥沃的耕地蓋上大樓和馬路,然後又往山上擴散,砍伐森林,建設更多的屋舍與道路。我們因生存需要,開發使用土地,要只取所需,減少浪費,減少污染,不要超出地球淨化循環的極限。許多人嚮往鄉間生活,衝動買了一塊地之後,大興土木再種上奇花異草,不久之後,就發現大自然不是那麼好惹的,常常棄械投降任其荒蕪;堅持留守的也會舖上水泥柏油的,破壞了好好的一塊土地。

有土地的人,是該盡量減少破壞,保留樹林的。如果這土地就在人們聚居的都市城鎮,那就只做最少的必要的開墾,混合種植一些水果藥草,除了淨化都市裡的空氣,豐富都市裡的動植物,也可讓人們自由採摘,更可以是附近小朋友的自然課本。

豐富生態,不要破壞生態

當我想到要在這片荒地上播種萬壽菊甚至食用果樹時,考慮到它們是否夠強韌,能夠自力更生在那片荒地生存下來,其實還要考慮的,是我會不會傷害到這片土地。

要種植強韌的植物,很重要要考慮到的是一些新物種的破壞性。千萬不要種植生長迅速、散播力太強、會殺死或抑制周遭植物生長的物種。它們競爭力太強,將會佔據該處,讓許多植物沒有生存空間。那些植物通常是許多小動物的食物或棲息處,可食性的植物消失,新的物種無法入口甚至有毒性,許多小動物也可能因此無法生存。結果將破壞當地物種的平衡,造成生態災難。

對於新物種,有些是朋友贈送,有些野外收集,有些是種苗行購買。我總是種植兩、三年以上,在園子不同地點試種,盡力了解它的生長特性。對那些競爭力太強的植株我都是盡快消滅,以免擴散。

生態實驗室

所以我園子隔壁這塊荒地是一塊半野生的森林,經過我們的除草干預,小苗得以生長成樹。我想到了可以撒下萬壽菊種籽,希望它們發揮除蟲功能,增加一點顏色,為物種多樣性增加一個有益的、沒有侵略性的物種。

在黑板樹庇護下,除了萬壽菊,我還能帶進甚麼植物呢?

我想到了園中自己來報到的各種先驅植物:麗李、決明、菸草、洛神……。它們都是在地物種,沒有侵略性,有的提供氮肥,有的提供果實,有益生態環境,種籽隨手可得;我也想到了木瓜、釋迦、芒果、柳丁、檸檬……那吃了果肉後剩下的種籽。我來加入鳥兒和各種動物們的行列,帶進一些新的物種吧。

我可以來個以多取勝,撒下種籽,讓大自然選擇,只要它們夠強韌,時間到了,就會有些存活的個體開始生長繁衍,這就是達爾文所說的「適者生存」。我將把這些種籽集中撒在黑板樹的周圍,讓它們互利共生,與現有的雜草競爭,然後自然長出最後的勝利者。

我的腦袋雖小,想像力可不小。或許幾年後,這塊荒地會長出各種高大的果樹,成為一個真正的食物森林。小動物都有食物吃、有樹蔭庇護;人們可以來自由採摘果實,不用擔心農藥,也不用擔心破壞環境的問題。這塊荒地的食物森林實驗如果成功,或許隨處可見,不知如何使用的空地,也可以依樣畫葫蘆,在都市裡的各個角落建立食物森林。到時新鮮安全的食物就在我們附近,何需複雜的砍伐、開墾、種植、除草、殺蟲、耗損、運輸、包裝---呢?雖然對國際貿易和經濟成長的數據統計沒有幫忙,但是或許可以直接對鄉親們的民生問題有點助益。

造林計畫?

夢想總是令人陶醉,但是有時會破滅。我的實驗無疾而終,嘎然而止!

這片農地的樹木後來被「造林」計畫剷除。這些生命力旺盛的樹木都被挖土機挖除,然後種上一片同樣的樹種樹苗。雖然已過了兩年多,期間也有大型機器來除草,一群工人來修剪,補種植株,這些造林樹木們仍然歪七扭八,枝葉殘缺不全。

造林的功能與目的是為了保護土地,涵養潔淨水源,淨化空氣,豐富野生動植物,把溫室氣體吸收到枝葉與根部裡,紓減地球暖化的壓力。這片自然演替中的樹林不就正在發揮這些功能嗎?把正在發揮造林功能的免費樹木砍除,然後種上一群水土不服的樹種,再陸續開來幾次除草機攪動灰塵、消耗汽油、製造廢氣,數次雇請眾多人力來種植修剪,再加上這些樹苗的開銷……。這數學題實在怎麼算都划不來,但是人們似乎為之樂此不疲的忙碌著。

空留回憶

回想起來,如果當初那片半自然演替的森林還存在著,我相信會比目前的林相更自然更漂亮。

這片半野生的樹林我已不忍走近,當時內心的盤算也已煙消雲散,曾經拿去四處撒放的萬壽菊種子不見生長蹤影,我的生態實驗就此打住。那棵美麗的黑板樹只存放在我的記憶裡。

如今常常聽到人們說:「我有一片荒廢多年的土地,不知如何開發……」。

只要有機會,我都會建議他:「選一棵樹,一棵你一定要留下來的樹。就從那棵樹開始……」。

或許-,我是希望他們也有一棵黑板樹,能替我完成我的食物森林實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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