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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佛偈 白樂天 余年七十一 不復事吟哦 看經費眼力 作福畏奔波 何以度心眼 一句阿彌陀 行也阿彌陀 坐也阿彌陀 縱饒忙似箭 不廢阿彌陀 日暮而途遠 吾生已蹉跎 旦夕清淨心 但唸阿彌陀 達人應笑我 多卻阿彌陀 達又作麼生 不達又如何 普勸法界眾 同唸阿彌陀 觀游魚 白樂天 遶池閒步看魚游 正值兒童弄釣舟 一種愛魚心各異 我來施食爾垂鉤 義山看著友人知道自己喜愛白老的詩句,特意抄來送他的這兩首白老的新詩,想來白老近日一定是專心念佛,但是不知道他請自己去盤桓幾日,是有什麼事。 到了白老家,發現他以往的伎妾都不見了 白老出來後,開門見山的說「義山,我請你來是因為我夢見你會寫我的祭文,所以想跟你聊聊。」 義山回答「白老,我看您精神挺好。怎麼提到祭文去了?最近我才拜讀了友人抄來的你兩首新詩呢!」 白老「唉!以往吟風詠月,其實都是浪費生命。你將來寫我祭文的時候,請不要著墨於我的詩文。文字上的追求,其實都是眾生苦的根源,只是一般人不知道這是苦,所以還刻意的追求。」 義山「為什麼文字上的追求是苦的根源?」 白老「文字上的追求,是心中執著了特定的文字,如果見到不合己意的就起煩惱了。你以前不是修道嗎?老子也說『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可見『有』與『無』是相對而生的,就像『苦』『樂』是相對而生的,所以有好詩就『樂』,沒有好詩就『苦』,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義山「那要怎麼樣才不是自尋煩惱呢?」 白老「不追求就不煩惱了,回歸本來就不煩惱了。」 義山「什麼樣是回歸本來?」 白老「回歸本來就是回歸本來清淨無染的心。就像《十三州志》中望帝的故事。你看望帝他自行讓位,後來化為杜鵑,泣啼『不如歸去』。人們說這個故事是說他想回歸王位,真是冤枉了古人。化為杜鵑乃是自在之意,不如歸去是勸世人回歸自己的來處,而不是回歸王位。」 義山再問「那麼白老您寫的唸阿彌陀和回歸本來有何關係?」 白老回道「念佛是我們淨心的入門方法。非常方便有效,可惜大家不當一回事。我曾問過鳥窠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 他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我說『三歲小兒亦道得。』 他說『三歲小兒亦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 我當時一聽,如雷貫耳,感觸良多。自己蹉跎一生,在詩酒中迷糊度日,就是聽聞的多,真修的少。所以心不能做主,就讓外境做主,外境一變,心情就變,無謂的在心情起伏中苦了一生。你看我寫琵琶行時,不聞絲竹之聲也苦惱,聽聞絲竹之聲也悲哀,不是自尋煩惱是什麼?」 義山「可是一般不是說念佛是求生淨土嗎?」 白老「是的,求生淨土與回歸本來,對我而言是同一件事。你看《莊子。齊物論》中說,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如果我是莊周,那本來清淨的我,就是蝴蝶了。也就是,生時是現莊周的相,死時是現蝴蝶的相,如果看明白這一點,就無所謂生死了。但是我們所作所為,還是如影隨形,所以我才寫念佛偈,勸大家念佛,自淨其意。」 義山道「難怪白老您提起祭文毫不避諱,顯然您是看破了。您說夢見我會寫您的祭文,是怎麼一回事?」 白老笑著道「也許只是夢,因緣是否真是如此,也尚未可知。但顯然你是有緣人,我請你來其實是這本我手抄的楞嚴經想相贈於你。希望你也有緣,能得法益。」 義山於是謝過白老,又在白府盤桓了幾日,與白老談論了一些當時佛法昌盛時的現象。 義山「白老,您對現在有人說供養佛教法會是買福贖罪的看法如何?」 白老「佛所說法,講究一個『覺』字。知道造作惡業有罪要贖,是『覺』的第一步。但是不改習氣,繼續造作惡業,只想借用別人做法事來替自己贖罪,這是沒有繼續走『覺』的道路。買福贖罪不是不可能,也不是沒有用,但是這都是世間有為功用,並沒有解決根本的身心不清淨的問題,能得到的利益是很小的。就像有人會利用人心的無明,在佛法中求財,或求名,或求權利,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聰明,所以也不是求不到,只是沒來有的污染了自己的心,最後都是自作自受,這些都是心中不肯『覺』的無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義山「白老您對現在大家喜愛談前世來生的看法又如何呢?」 白老「『欲知前世事,今生受者是』。如果見到自己的前世,就改了習氣,那也不錯。如果習氣不改,繼續造業,那就是『欲知後世事,今生作者是』。如果看來看去,習氣不改,或是甚至執著前世的風光,而弄得瘋瘋癲癲的,那就是只看到了一個『迷』字罷了!總之,談玄說妙,沒有真修,都是無用的!」 義山「說到『玄』,那天白老提到,『有無』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經上說,有無『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古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您的看法如何?」 白老「同謂之玄的這個玄,是指生出「有無」的「覺知性」。有無是「二」,它們的同出處是「一」,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中『一生二』的層次,所以這還未究竟,也就是看破了生出「有無」的「覺知性」都還未究竟,還要玄之又玄的往上走到『道生一』的層次,才是眾妙之門。這修行層次在楞嚴經上講得更仔細,不過,意義是相同的。」 如此說道談佛,相聚甚歡。爾後,告別回家,回家後也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會昌六年,白老過世,官方也沒請他寫祭文,於是他想只是白老的一個夢罷了。 沒想到大中三年,真的有人請他寫白老的墓誌銘,他才覺得與白老走前的相見,可能是有些意義的。他也就依白老交代的,刻意不提他詩文的造就。 大中五年,義山妻子病逝,葬禮上還得與人勉強應對,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過。 葬禮完後返家,心情依舊鬱悶。於是又回到馬廄,牽了馬車,想去附近的高原上,看看夕陽,散散心。到了山巔,見到美麗的青藍色的彩霞,心情好了不少。夕陽讓他想到了白老琵琶行中遲暮的美人 今年歡笑復明年 秋月春風等閒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 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車馬稀 老大嫁作商人婦 想至此,不禁問道為何人間的美麗或歡笑似乎都如此短暫呢?還有為什麼大家都是年少時不明白要珍惜,老了才慨歎暮去朝來顏色故呢? 就這麼一想,駐足才一會兒,天色就暗下來了,彩霞也都黯然失色了。令他不禁感嘆真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於是無奈的驅車回家。回到家,點上蠟燭,看著蠟燭流下的淚花,想起杜牧的詩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不禁又感嘆,妻子一生為他受的苦、流的淚,現在好像蠟炬燒盡了,淚才結束,真是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乾 難道人生非要如此不可嗎? 看著自己解不開的苦痛,想起白老走之前的灑脫,於是取出白老抄的楞嚴經,讀了起來。 讀到「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汝與眾生,亦復如是。」他不禁取出了自己那把久已失調的錦瑟彈奏了起來。想起古人說的錦瑟本來五十弦,慨歎自己也快五十歲了,糊裡糊塗的蹉跎半生,自己這個樂器到底算不算發過妙音呢? 在繼續彈奏中,想著經中文句,他忽然有了一些領悟。經中說的「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說我們將澄清似百千大海廣大無邊的真心,棄之不顧,卻將自己這個在人間偶然浮現的一個水泡,視為一切,在其中患得患失。如果人在天地之間,天地就像一把琴,自己只是弦上偶而奏出的一個音,那又有什麼好患得患失的呢?如果活著能不為自己流淚,而為天下蒼生流淚,那麼自己所流的淚,是否也能像海蚌流的淚,能為人間化作美麗的珍珠?想到自己的不得意,此時才似乎有點明白,就像藍田中的玉,如果有緣成為人們手中美玉的,在日照下才會生煙,玉若未熟,日照亦不生煙。千里馬也要遇到伯樂,才是它出世的時候。李白如果一生得意,大概就沒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這樣為後人稱道的詩句了。如果說每個人在世為人,都是天意,那麼自己這個人人看似不稱意的一生,意義也許就是在為人間留下詩詞了﹗ 再想起白老提醒的莊周夢蝶和望帝杜鵑的故事。他忽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他想著經中所說的真是不錯,我們這樣迷惘的過著,不想醒覺,整天在苦的日子和求樂的心,或是樂的日子和求延續的心之中打轉,官場的相爭則是在弱肉強食和冤冤相報中流轉,可以說都是被一個執著的「情」字害的。但是活著的時候不想改變這種執著於「情」的迷惘,來生又想要去追憶以往看自己的前世,真是除了一個「迷」字之外,還能看到什麼呢?就這樣生生世世迷迷糊糊的過著,真是冤枉。如果隨時隨地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著「生也是夢,死也是夢」,既然都是夢,又要去哪裡找「得」「失」或「生」「死」呢?如果依莊周之意,走時才真的是「蛹化為蝶」,是「自在」之日。那真是「不如歸去」啊﹗ 看著自己對情的執著,似破非破,亦悲亦喜。於是,他提起筆來,寫下了千古流傳的詩句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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